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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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二】久别经年(1-3)

民国paro


之前一章一章发太短了。以后都按这样的长度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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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宫和也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是什么?


    聪明人是清醒的,他们从来都好生明白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正途,什么是捷径。可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他们会背叛这些,去选择些未知而曲折的路。比如相叶雅纪于他,或他于相叶雅纪。


    二宫和也明白得紧。


    然而,


    然而。





壹/


  

    二宫和也前一只脚迈出楼时,天还说得上是干爽,后一只脚踏到地上的时候,忽地便下起了这年第一场雨。



    说是雨,又更像是匆忙过去的冬所不及落下的雪。镶在云上久了,日子暖和起来时便中途半道地化成了水,融在一起变得或大或小的水滴,此时零零散散地往下落着。又愁有些不大合群的,只能化成更小的水珠,变成雾气,朦朦胧胧昏昏散散地升腾在雨与雨之间,不一会十步外的人脸便都看不太分明去了。


    二宫和也厌极了这样的天。他所租住的楼本身就是破旧不堪了,天气一潮起来就变得愈发危险起来。破旧的热水铁管只管吱吱喳喳酸牙地叫,却又泵不上几滴带锈的铁水。楼下又住着一到下雨就犯风湿的老公婆,咿咿呀呀叫起来就是没个完,整日吵的二宫和也睡也睡得不得安宁。可这本地人老来又是惹不得的,于是也只能百般抱怨都往肚子里打碎了吞。



    想到这里,二宫和也叹了口带水雾的气,匆匆地返上去到房东门口整理出来的过往房客留下的物什的破盒子中随便抽了把伞,抖抖积了半指的灰将伞撑开,却发现这五六把伞不是破着洞就是折了骨,最后唯一一把还能打的只剩一把胭脂色缀白的洋伞。二宫和也认命地吹吹上头的灰,撑开这柄带蕾丝的漂亮小伞走进了烟蒙蒙的雾雨之中。


    谁知刚踏出去顶上就掉下来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墙皮,咵嚓碎在洋伞上。二宫和也被砸得一怔,恍而摇了摇头,朝胭脂色蕾丝罗马褶之上遮住的天空翻了个白眼,想着现在这看不着路也看不见人的雾反倒成了唯一的好事了。

   

    想着他又把伞往下遮了一些,内心念叨着回来的路上一定要买把伞,并皱着眉头努力地盖住自己的脸。




    

    雨依旧下,但与人一同落到雾里头,两者就便都看不太清楚了。


    和这座城的人心何其相似。二宫和也暗自心想





    

    等到这个步伐别扭的打着一把一看就是穷酸人仿制贵小姐风格制作的小伞走到茶馆前的时候,约他的人已经在里头等着许久了。


    “嚯。”松本润见二宫和也站在门口好不情愿地抖着夹在蕾丝边与褶子上的水珠的时候,失笑道,“这么些天没见,你这是经历了什么变故啊。”


    “家破人亡,国难天灾。”二宫和也扯了扯嘴角,把伞塞进表情微妙的店伙计手里,空出手来将大衣上一身的潮气与春寒料峭拍落在店门口,才走来坐在了松本润对面。


    松本润嗤地笑了:“也是你不愿意啊。要是你自己愿意,哪会是这个样子。”


    二宫和也笑而不语。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泛白的旧姜黄色风衣,又看看对面笔直端坐着的松本润一身笔挺的西装梳着整整齐齐大背头人模人样的,突然觉得比起这个小破茶馆,可能三个巷子之外那个新开的摩登的咖啡馆会更适合这个人一些。


    “所以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来嘲弄发生在我这个可怜人身上的变故的?”二宫和也招呼店伙计给自己倒了杯碧螺春,看着店伙计戒备的目光和明里暗里疏远的手脚动作,不禁有些好笑,“没想到啊松润,这么些天不见,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松本润笑着摇头,倒也乐得和这个老朋友侃几句。两个人谈笑之间就着茶推杯换盏,过了好几壶茶后,天也微微地褪下几度阴沉,稍嫌小家子气地明朗了些。于是松本润想起自己的来意,收起一脸笑意,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先不说那些。我问你个事你诚实回答我。”


    二宫和也被突然严肃的松本润也少些威慑到了,挑挑眉毛看着那双漆黑的笼罩在睫毛窸窣阴影下的桃花眼,手指头弯着敲敲桌板:“说说看吧,什么事。”


    

    “你还记得他吗。”松本润分明地看见二宫和也敲着桌面的手不自然地停了,而后欲盖弥彰一般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好一会后二宫和也放下茶杯,垂下眼睛不再直视松本润,嘴角一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就忘了。”



    松本润突然也沉默了,皱着眉看着二宫和也一口一口嘬着杯中所剩无几的茶,半晌叹了口气:“二宫和也,我没有说他是谁。”




    二宫和也拿着茶杯的手一下子顿在了半空中。他抿了抿嘴,终究没说什么,只转头看向窗外半开的天光。黄包车夫顶着一身不只是方才的雨或是现在的雾还是不知何时的汗水的湿痕,吭哧吭哧地拉着罩着罩子的小车在泥泞的石板路上奔跑。过于破旧的布鞋底落在砖面上是没有声音的,只有轮子哗啦啦碾过泥汤的声音与车夫厚重而不匀的喘息声,它们终究又被埋没到更加喧嚣的什么别的声音里去了。


    真狼狈。


   二宫和也阖上眼笑。


    真狼狈。




    “二十年的事情,我也是真希望能说着忘了就忘了的。”二宫和也扯出一个差到家了的笑回了松本润的话,又转头谢了店伙计为他加上的茶,“你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松本润看着这样的二宫和也,心头百感交集不是滋味,又不知该怎么说是好。他拧着浓眉替二宫和也深叹了一口淤在心底的气,正色道:“二宫和也你听我说。”


    “你讲。”


    “他回来了。”




    二宫和也整个人一怔,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松本润,满脸从上到下描满了不可置信。松本润只能给他自己最坚定的语气与眼神,又重复道:“相叶雅纪,他回来了。”




    松本润预想过二宫和也所有的接下来可能会做的动作。他可能是要哭泣,那么他的侧兜里已经预备好了干爽柔软的棉帕;他可能要愣神,那他支付了的茶位钱可以足够陪他坐到天明;他可能要发怒,那便让他发就好了,发一顿火,最多摔几个杯盏,赔就是了。




    可是二宫和也笑了。


    他笑得愈来愈放肆,笑得愈来愈大声,最后笑到整个人喘不过气来似的蜷在一起,用手臂使劲摁着肚子,每次换气都像是要笑得濒死,连脸都憋到通红。


    松本润一下子傻了,他的预料中没有这个反应的对策。于是他只能怔怔地在对面坐着,陪着自己的好友一同接受店内别他客人与伙计眼神的注视。


    

        “没事,咳,没事没事。”二宫和也终究是止住了笑,匀着气接过松本润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我只是觉得可笑。


      “只觉得可笑。”






       松本润盯着他半晌,没有接话,只抿紧了唇,伸手默默地帮二宫和也满上了半堪的茶。








贰/



    等到二宫和也与松本润告别了的时候,雨已经彻底的停了,连那黏着于空气间的雾气都消散了好几分。半收的斜阳拢在鳞次栉比的屋顶后头,灰霾与傍晚的炊烟一同侵染着归鸟的翎毛。远山的寺庙响起晚钟,缓慢而沉重地揭开夜的序幕,可巷子里的人依旧不自知,熙熙攘攘地吵闹徘徊着。

    

    二宫和也用尽全身的力气深吸了一口气,还带了几丝潮气的空气充斥肺部的实感竟也让他感到一些久违。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说服松本润他已经没问题了,他可以自己回家并且回家之后也不会用绳子把自己这条命交代在哪条满布裂痕墙皮七零八落的横梁上。最后松本润是在他指天指地乱七八糟的一大番毒誓之后才带着他那双担心忧郁的漂亮眼睛离开的。


    

    他可以从松本润离开时的眼神看出来,他觉得二宫和也在撒谎。可这是没法反驳的,因为二宫和也他确实是在撒谎。


    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已经没问题了,而是连二宫和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还有没有问题。


    他甚至已经无法从自己的脑子里感受出任何一种情感了,那些来得太过汹涌与复杂的玩意将逻辑一击而溃,剩下一片麻木和灰蒙蒙的白。



    于是他不再去想,低头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黄昏的余光。






    二宫和也是胆敢拍着胸脯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相叶雅纪这个人了——至少从前是的。



    二宫一家来到这个城市,是在二宫和也五岁的时候。



    那也曾是个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父亲是书塾有名的教书先生,母亲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二宫和也从小是不愁吃不愁穿地长大的,人生一切看上去都如此美好,似乎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可以预见而触手可及的。


    然而有一天,突如其来的战火从北始发,一炮打响后便一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向南席卷而去。等到来得及反应时,黑烟与哭号早已经在整个城市蔓延开来。五岁的二宫和也眼睁睁地看着将自己一路带大的奶娘上一秒还在抱着自己奔跑,下一秒就被子弹射穿了眉心,直愣愣地倒下。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任何的反应抑或悲伤,就被父母拉着疯一样地跑,坐上火车随着一路呼啸的蒸汽离开了这个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地方。


    在车上二宫和也的父亲严肃地拉着二宫和也的手,告诉他说:“如果有人问你我们从哪里来,你就说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二宫和也不明白为什么,可他是个懂事而听话的孩子,于是他只管允声答应了下来。



    尽管孩子什么也不懂,可他也明白,他的人生从此就改变了。那些所谓触手可及或是可以预见的东西也不复存在了。在车站前头等待他的是未知的黑暗,像是漩涡一般的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


    小二宫一路没有说话,乖乖拉着背包的袋子坐在行李箱上,听着车轮尖啸着撕裂风的声音,抿着嘴唇一下一下地用脚跟打着节拍。




    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相叶宅的门槛。那时已值深秋,风大得惹人迷眼。父亲将他从安逸而风平浪静自家新宅拽出来到旋转的风与尘与枯叶中,天冷得小小的二宫和也直哆嗦。说实话他才不想去探访什么邻居,他只更想赶紧回家,缩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头去捣腾自己那些还没整理完的东西。


    那头的父亲已经在和邻居家的主人客套地寒暄了,这头一句“久闻大名”那头一句“哪里哪里”,二宫和也只顾牵着父亲的手盯着自己的脚,喊他叫人的时候,再乖巧巧地叫一声“相叶伯父”“相叶伯母”便是了。


    相叶宅门口铺着的是灰黑色的碎砖石,看起来都是不便宜的货。中间规规矩矩地用水门汀补着缝隙,二宫和也脚丫子在那些带着小小气泡的水门汀上划来划去,看到一只蚂蚁从里头爬出来,摸摸梭梭地,又从另一个里头爬回去。


   “这里是会有挺多蚂蚁的,我经常拿碎桂花糕来逗他们玩儿。他们会抱着桂花糕变成一团打滚。”


    二宫和也一愣,终于缓缓抬起头。他先看见了对于他来说太高的门槛,门槛,与门槛。这一路向上看去,他终于看见了一个孩子的半个身子与一个头,正隔着门槛朝他笑。


    孩子穿着妥帖的洋服,头发分开梳得干干净净的,眼睛像是墨浸的杏仁,黑黑圆圆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至少在他从前住的地方,没有。


    可他也看见这些蚂蚁,这足以构成他愿意与他交朋友的理由。


    “我叫相叶雅纪,以后你就是我的邻居了吗?你从哪里来的?”小男孩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二宫和也垂在一边还抓着裤缝的手,脸上带着灿烂的光。




    那时他眼里的相叶雅纪是那么明亮,像是深秋灰黄色调中唯一的亮。在天空灰色的霾,褐色的枯叶与黑色的墙砖之中,小小的相叶雅纪脸上迸发出了燃亮全世界的光。是只有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想象过苦难的人的眼里,才会有的光。




    “二宫和也,我叫二宫和也。”二宫和也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说,“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

    



    说罢二宫和也垂下眼睛,收紧了被相叶雅纪拉住的手。







    “先生。”二宫和也被人一拽衣角,打断了思绪。他低头一看,是个卖报的小童。


    “先生。”小孩没长开的喉头脆生生的,“买份报吗,刚印的晚报。”


    二宫和也习惯性的一个不字还没蹦到嘴边,小孩就嘴一瘪,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直望着二宫和也,拿出一份报抖抖平,指指点点地说:“先生就买一份吧,今天可有大消息的,您肯定会想知道这些的。您看这,租界边界可能要变了!还有这,相叶雅纪您知道吧,相叶先生……”


    “多少钱。”二宫和也打断了卖报童的话,掏出了口袋里的钱袋,“多少钱,我买一份。”


    小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挤到眼眶边的几滴泪刷地就吸了回去,嘴角呲地一咧:“两文钱一份,先生!”




    二宫和也掏出两枚硬币放到了孩子被油墨染得黑乎乎的手里,取走了一份报纸。他没有打开,只将它凑近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是苦涩的生墨味,还有几分淡淡的刚印刷出来的暖气。


    

    这味道像极了深秋的尘。





    二宫和也扯了扯被晚风吹得僵硬的嘴角,将油墨未干的快报塞进了风衣中,快步朝着不远处那栋墙皮斑驳的白楼走去,内心揣满了复杂的灰白与麻木。








    二宫和也认识了相叶雅纪二十年,而现在他花两文钱买一份关于他的消息。







叁/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则是全不同的光景。


    霓虹先星辰一步点亮了夜空,将这座灰蒙蒙的城氤氲成红与绿。缓缓腐烂着的人们以晚钟为讯号,从凌乱的床笫或堂皇的官邸拔身,披上华丽光鲜的皮与不合时宜的貂,由四面八方乘着锃亮的老爷车向同一个街区始发。


    这座城市在光芒万丈的名字下的掩藏着灵魂的破败不堪,它诚然是残缺的,可缺少的永远不会是愿意寻欢取乐的人。




    如果有人愿意在灯红酒绿之间挥霍,那么就应该有更聪明的人去取走他们那些在夜晚所心甘情愿地舍弃的钱财。


    比如说他。大野智远远地看着在人群中举着酒杯游刃有余地对应着四面八方聚拢上来的衣香鬓影的樱井翔,内心暗暗想道。


    

    “智君!”樱井翔在涌动的黑洋衫领子与挤挤攘攘的白皙肩颈之间一眼就瞥见了那个与这个名利场所不和的人,与身边的人道了声失礼便笑着走了过去,“你怎么那么晚才过来。”


    “我改了下草图的结构,一抬头就那么晚了。”大野智黏黏糊糊地嘟囔着,悄悄地把沾着颜料的袖口向外套袖子里掖了掖。


    樱井翔也是十分熟悉这位老朋友的习性了,便也就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什么,将他领到吧台坐了下来,挥手招来了正擦着酒杯的服务生:“想喝点什么?”


    大野智朝着周围张望了几圈,摆摆手:“你今天喊我来我记得不是来喝酒的吧?主角呢?”


    “主角跑了。”樱井翔无奈地耸耸肩,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龙舌兰,没有喝只抵着吧台晃了晃杯子,“这接风宴没开始不一会就没人影了。”


    然后想着什么又嗤地笑着摇摇头:“不过说句实话倒也算是我把他劝跑的。”


    大野智也心照不宣地不需樱井翔说太多,叹了口气,又在背后尝试着悄悄地抠了抠袖口上结块的颜料:“我反正是一直弄不太懂二宫的,现在我怎么感觉自己连相叶君都搞不懂了。”


    “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他们到底好不好。”樱井翔抿着龙舌兰叹了口气,看着成群成堆在舞池周围聊着天的人们说,“我只能说,我能帮的忙都会帮。”


    “而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了。”


    大野智被边上抽着雪茄的人的味道呛得皱了皱鼻子:“你说,当年二宫为什么要那样子对相叶雅纪呀。”


    樱井翔没有接话,灌了一口烈酒下去。火一般炽热的触感从喉咙一路滚落到腹腔,烧灼的痛感让他舒了口气。二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嘈杂也被这沉默如同落了堤一般涌入二人之间。舞台上披着艳色羽毛的女人用娇嗲呢哝的声色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曲子,声音甜的像能够拧出蜜糖。有很多人在说些什么,他们在笑些什么,但却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嘈杂的人声,细了去却又不能明白其中任何一人在说些什么或笑些什么。


    “无论如何。”樱井翔盯着在玻璃杯中摇晃的冰块,缓缓开口,“之前那把钥匙已经在相叶雅纪手上了。”


    大野智看了看樱井翔,皱了皱眉:“说到这个,你之前和……”


    “你袖口上的颜料。”樱井翔兀然打断了大野智的话,而视线却依旧停留在沉浮的冰块上,“回去后用水浸着,再用皂液搓一搓就能洗掉了。”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大野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应了下声,将那句没问完的话识趣地吞进了肚子里。






    “阿姆,今天晚上有什么吃的吗。”二宫和也将那把蕾丝洋伞丢回房东房间门口的箱子里,拍了拍手一边朝着一层楼梯上大敞着的房东陈太太的房间走去一边懒洋洋地喊道。


    “要死咧,自己出去找食去,阿姆今天忙着呢。”陈太太尖利的嗓门从房间里头老远地传过来。


    “嗨,阿姆你这可不是啊,我交的房租里头可……”二宫和也慢悠悠地说到一半,转到门口时突然顿住了,而后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嚯,您今晚可是要去哪个快活乡啊。”


    ”去去去,你可少说几句吧。”陈太太正坐在自己门口摆着已经落了一层灰的梳妆镜前,一面匀着脸上厚重的胭脂一面摆手赶着二宫和也。“今天可来了个不得了的房客,晚上我得帮他把房子收拾妥了。”


    二宫和也好容易忍住笑,倚着房东的门框故作神伤道:“当年我搬进来的时候您可怎么没有帮我收拾妥当呀,您这可不太公平吧。”


    陈太太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刚想开口,左边头发上卷着的烫棒唰地松了下来。等她尖叫着好容易手忙脚乱地将它拢回去,楼上又是谁哐地将水盆砸在了地上,房东顿时便气炸了,站起来就朝楼上破口大骂起来,一面“要死啊”一面“这个月租金翻倍”地,二宫和也看着可笑,摇了摇头拍拍衣袖上蹭着了的墙灰,向楼上走去。




    二宫和也在这栋破旧的灰楼中住着,今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说时间确实不短,可他在这个古旧的城区与楼房中,依旧算是位新客。


    一楼住着那位尖嗓门的房东陈太太,二楼左侧是一对隔三差五摔锅砸盆的早年丧子的中年夫妇,右侧则是一位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的跛脚老妇人,三楼分别住着两个拼租似乎是在哪个书塾读书的两位姑娘和那对前文提到过的犯风湿的老公婆。而二宫和也住在最顶楼右侧的房间,对门似乎是五年来都没有见过人的,问了房东太太后也是说这房子是被人租了的,租金也一直在缴,可人却一直没见住过来,约莫是出远门了。


    二宫和也一天之中,最享受的时刻就是从一楼的楼梯向上,一路穿过中年夫妇的争执,跛脚妇人破旧收音机模糊的吱吱呀呀,两位姑娘或许是被欺负或思乡的哭泣,那对公婆被疼痛折磨的呻吟,到达自己最顶端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灰蒙蒙的清净。


    ”你享受的是能够在旁观者的角度蔑视这些被世俗桎梏的人这件事。”松本润听他这么说后,断言到,“不要怀疑了,你就是这样这么恶劣的一个人。”


    二宫和也想想倒也觉得是有道理的。他确实很享受那种看着那些人在什么之中被困扰而自己却能够云淡风轻孑然一身的自由感。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感受到自我满足的时刻。






    可当这次他抬起头时,二宫和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在这一霎那失去了从今往后的这样的享受。



    于是二宫和也阖上眼,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伸手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钥匙,他内心里倒觉得自己是很平静的,可是他不住颤抖的手甚至没有办法做出将钥匙插进锁孔这个最简单的动作。


    “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打个招呼的。”背后坐在放置在对门口的行李箱上的人开口道。


    二宫和也盯着自己那只被楼道外漏进的月光浸得潮湿又冰凉的握着钥匙的手,又试着插了两下钥匙,最终认命般地放下。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二宫和也的语气是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


    “我需要一个地方住。”似乎是答非所问,似乎又不是。


    二宫和也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转过身。他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几个像是笑着的气音道:“你这大人物刚回来的,也不见个人帮你接风洗尘,真是稀奇啊。”


    “接了,翔君邀我去了他那里,可我待不住。”背后的人似乎是真真地笑着的,二宫和也在脑海中不自觉地从他的语气中描画出了那人说这话时嘴角与眉间眼尾的弧度。


    “所以是樱井翔给你弄的房子。”二宫和也一下子提炼出了这句话中的重点,“也是,除了他哪来的别的神仙能有这个本事。”


    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是把那柄要命的钥匙插进了锁孔。往日惹人厌烦的生锈的锁孔与古老的钥匙摩擦的生涩声音如今也成了救命般的天籁。二宫和也长舒了一口气,抽出钥匙拧开了门把。


    


    突然他感到身后掀起了一股带着淡淡的古龙水香的风,而后一秒他就被圈进了一个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温度的胸膛与臂膀间。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可他能从后背感受到如擂鼓般跳动的那颗心脏。


    二宫和也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如同被冻僵的冰凉,他并没有被圈的很紧,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铁链捆绑着,丝毫不能动。

  



    可他依旧感觉自己是冷静的:“放手,相叶雅纪。”



    “嘘。”带着相叶雅纪温度气息随着话语打在二宫和也的脖颈与耳畔,他如同耳语一般,轻柔地如同一声叹息,“就一会,就给我一会。”


    于是二宫和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由那双有些颤抖的手拥抱着自己。他感觉这栋楼房从来没有那么寒冷,又从来没有那么炽热。他以前也从不觉得从楼道射进来的月光有多刺眼,夜晚的这个世俗又嘈杂的楼房能有如此死一般的寂静。


    他静静地听着相叶雅纪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起伏,余光瞥见几根落下的打了发蜡的黑色发丝。


    他的头发长长了。二宫和也心想道。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轻轻地挣脱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并不紧的怀抱,头不回地拉开了门把,并迅速地将自己与相叶雅纪用这一扇破旧的铁门隔开。


    在门锁咔哒一声锁上的那一刻,二宫和也脱力一般地腿一软,坐到了玄关门口。


    没事的二宫和也,你已经没事了。二宫和也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讲道,你刚刚非常平静,这就是证据。




    坐了好一会后,他终于能够站起来,而身体的知觉也一点一点地回到了神经之中,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手心一跳一跳地痛。



    展开一看,明晃晃地是四个月牙形的血印,汩汩地向外冒着细丝般的血。


    


    二宫和也盯着那几个血印看了好一会,最终也没有找到纱布酒精,掏出那份报纸在空白处随意一抹,将几撇格格不入的红印到了黑白的字画旁。




    他随手将报纸一扔,突如其来地,感到有些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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