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吗

© 三更
Powered by LOFTER

【相二】悲惨文学与经济崩溃(中)

nonno酒馆店员x作家paro


-

东京的天气从来没有所谓渐渐冷下来的过程,冬天的到来从来没有征兆。比起说是从北方奔流而下的寒流,更像是从地底喷涌出来的冷气。无法预警,猝不及防。


相叶雅纪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进店里,被从身后蹭着发梢溜进来的穿堂冷风吹得一个哆嗦。几乎是同一刻他听见了楼上穿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紧接着就是有人趿拉着脚步在地板上挪动起来,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什么的声音。


相叶雅纪过于专心地听着楼上的动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了。距离开店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叹了口气,走到吧台后开始烧水泡茶。相叶雅纪望着咕嘟咕嘟开始冒泡的水面,又仔细听了听楼上逐渐安静下来的声响,想了想又切了两片姜放进去。



嘿!你想下来喝点热茶吗?他用扫帚柄敲了敲楼板,震下来许些灰尘。


楼上蜗居的人没有回应,但相叶雅纪能听见被子翻动的声音。


你这样会着凉哦。我煮了热姜茶,要不我给你送上去?


楼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相叶雅纪不打算等了,他估计着二宫和也一时半会也是不会下来的。他把手擦干,端着杯子走上楼去敲二宫和也的门:我把茶给你送过来了,开门。


二宫和也没有反应。相叶雅纪试着伸手推了一下门,久年失修的小木门吱呀地痛吟一声,打开了。



没有开灯的小阁楼间黑漆漆的,像是什么小型动物蛰居的巢穴:幽暗、潮湿又寒冷。相叶雅纪在黑暗中花了好些功夫才发现缩在床上的巢穴主人。二宫和也本身身形在成年男子里就不算大,这么一蜷起来就更不起眼了。


算一算和二宫和也认识了有三个月,按日出日落计算是一百八十次。


但相叶雅纪却从来没有真正踏进过这个房间。像一种隐秘的默契:他们的交集只能在一楼的吧台。横向远了不算,纵向高了也不算。


这个横竖跨不出三步的小房间里被床与书桌占去了大半地方,剩下的地上零散地落着纸篓装不下的废稿纸。上面有潦草得相叶雅纪看不懂的字迹,有些被粗暴地涂掉了,有些没有。


唯一的一个小衣柜里没有放多少件衣服,这时正敞开着,估计是因为所有厚衣服都被扯出来了,显得空荡荡的。而那些厚衣服此时正胡乱地堆在床上——准确地说,是被子上。堆积着像一座崎岖的小山,将下面的人压得严严实实。


相叶雅纪打开台灯,这个房间内才有了好些光。他原本打算把杯子放在书桌上,可他盯着书桌看了好一会,实在是没找出个足够的空地能放下这个并不算大的杯子。最后他将还在冒热气的杯子放在了椅子上,自己蹲到地上去了。


二宫和也背对着他,裹成一团只露出了一个后脑勺。相叶雅纪只好隔着被子戳了戳他的背:诶,我帮你把姜茶放这里了啊,你记得赶紧喝不然一会要凉了。


二宫和也从被子里模糊不清地嘟哝一声,紧接着又闷闷地在被子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相叶雅纪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把二宫和也硬是掰正了过来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相叶雅纪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拔腿往楼下跑去隔壁超市买药。



回来的时候二宫和也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个朝着墙壁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像个无生命体,完美地将自己融成了房间的一部分摆设。


相叶雅纪急冲冲地就想跑进去,但跑到门口又紧急刹住了车。他胡乱地把没有褪尽外头寒风的外套脱到地上,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他把药盒拆开,又摸了摸杯壁——还好,还暖着。和也,醒醒,先把药吃了。他轻轻地推了推那团被子。


所幸二宫和也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被这么一喊也醒了过来。他嘟哝这一些相叶雅纪听不清的话,慢慢地转过身子,从被子与厚衣服的夹缝里努力地探出半张脸来。发烧的病人花了好些时间让眼睛睁开,又花了好些时间来聚焦。相叶雅纪觉得自己似乎被那双朦胧的眼睛盯了半个世纪,二宫和也才终于开口小声道:哦,是你。


是我。除了我还能有谁管你会不会病死在这个楼上呀。


相叶雅纪说完就感觉自己说这话似乎有些重了。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生气,但他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所以这句话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困惑与无奈混合的产物,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像二宫和也此时的眼睛。


二宫和也并没有介意他这么说,也或许是没有听清。他努力地又把自己的身子从那座小山里拱出来一些,这时整张脸终于都露在外头了。相叶雅纪支撑着他的背帮他靠着床头将上半身坐起来,然后把杯子和药片递给他。


小心可能还有点烫。将杯子递过去的时候他不放心地说。


二宫和也用烧红了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然后又旋即低下去。他声音沙哑地说谢谢,然后接过杯子来。那一瞥走得太匆忙,相叶雅纪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眼神里面的含义。



他记得自己很久以前看过一场演讲的视频,题目叫做“为何艺术家必须贫穷”。内容他记不太清了,但这个题目他一直记得,并在见到二宫和也的第一个瞬间在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现在他对这个问题有自己的一套答案了。或许是贫穷的人生会磨掉人身上一些坚硬的刺和盔甲,使他们的疼痛阈值降低。所以这些人能够感受到常人以倍记的感情,快乐或是痛苦。然后他们在极端的疼痛或快活里谈论生与死,或是星空与川河。


二宫和也身上就有这种穷艺术家致命的脆弱感。他不喜欢坐在光能照到的地方,多半是蜷缩在吧台的角落。这个小酒馆的地方不大,能不被光照到的地方也不多,可二宫和也总能找到一处。


相叶雅纪每次看向他时都在心底莫名有些战战兢兢。这个青年身上集齐了所有拥有短暂生命生物的特质,例如一只蝴蝶。你没有办法拴住一只蝴蝶,它会自己飞走,自己找舒心的地方落脚,在自己应该死去的时候归于荒芜和尘埃。



这时相叶雅纪正用手扶着二宫和也的脖子,好让他的坐姿好受些。他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心惊胆战。他掌心下方的那层皮肤过于滚烫和轻薄,好像没有脂肪层,他能直接摸到血管上跃动的脉搏和一节一节硌手的颈椎。


过于脆弱的东西会不仅仅会令人想到保护,还有摧毁。相叶雅纪意识到自己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稍微再多用些力就能毫不费劲地折断这节漂亮的脖颈的时候,他立刻收了几分力气,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用指腹蹭了蹭二宫和也的侧颈。



你在这坐着不用上班了吗?二宫和也抬起头看他。


多数时间相叶雅纪都是看不清二宫和也眼神的含义的——有时是看不清,有时是看不懂,也有大部分是两者皆有。二宫和也的眼睛漂亮得像是琥珀,如同别于他本身的独立生命体,盛着一些相叶雅纪读不懂的清澈或浑浊。


可二宫和也总不太愿意与他对视,每次他们撞上视线二宫和也就会像是被灼伤一般迅速垂下眼睛去。相叶雅纪不太明白为什么,也不太愿意去想。


这时或许是因为烧得脑子有些糊涂,二宫和也没有再挪开与他对视的眼睛。相叶雅纪感觉这时间有一万年那么长。二宫和也的眼眶烧得带有病态的红,淡棕色的眼睛里氤氲着化不开的浓雾。像是要哭,但是还不足以落下泪来。


那一瞬间相叶雅纪甚至不敢呼吸,他怕哪怕扰乱了一丝气流都会让眼前这具极端易碎的生命体消失在空气里。



问你话呢,你不上班了吗?


哦,没事的,我刚刚出去和下一班的人说了让他先来顶我一下。不碍事。相叶雅纪回过神来,语速飞快地说道。


不碍事。他又重复了一遍。


而二宫和也此时在病毒与感冒药的双重攻击下已经困得不足以理解相叶雅纪在说些什么。他表示性地点点头,眼睛却缓缓地阖上了。


相叶雅纪看着好笑,从他手上把水杯拿走,又捏了捏他的后颈。你还是躺下吧,好好睡一觉才会好得快。


二宫和也挪动着慢慢躺平下来,这回没有面对墙壁了,而是露着脸朝着外头,挣扎着张开一丝眼睛看着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感觉自己心脏里有某一块轰然地崩塌了,他鬼使神差地轻声问道: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吗?


二宫和也愣了一下,好像是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然后他垂下眼睛摇摇头说。不行。


相叶雅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多么突兀的问题,他俩忙站起身来,拍拍蹭脏了的裤子。那好你自己休息,我晚点帮你再带些热水上来。他说着就拿起杯子往外走,匆匆忙忙地甚至在椅子腿上绊了自己一跤,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等……一下。


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后面二宫和也咳了两声,这样沙哑地说道。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要我帮你带些什么别的?


不是。二宫和也的声音沙哑又微弱,像是寒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摩擦着。你再问我一次。


啊?


刚刚那个问题,你再问我一次。


相叶雅纪想了想,眨眨眼。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二宫和也把自己的半张脸又埋回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好。



评论 ( 10 )
热度 ( 251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